星邃

补完第四季，目睹师徒间种种，默然，于是写下此文。有个人理解，不喜可避。

“师傅，你这么厉害，如果去救那些弱小的人时牺牲了，不是很亏吗？”

“人生又不是下棋，不能这样算的。”

序

当凌空的流星锤即将砸下之时，戴着面具的青凤迅速出手。对方仍处于惊呆中便化作了一堆血肉碎片。剩下的一个在剑气中化为灰烬，一个被一刀刺中要害当场身亡。浑身狼狈的女孩慌忙缓过神，在血泊中扶起了自己的母亲，悲痛地喊了声：“妈妈。”又是一场生离死别，阴阳相隔。青凤缓缓移步，却被女孩叫住。

“等一下，你带我走吧。”青凤没有回头，却感觉到了女孩迫切眼神的温度。

“我不是来救你的，我是拿他们人头来换钱的刺客。”青凤微微侧身，还是没有回头。

“那我就跟你做刺客，你教我武功吧，”女孩的眼睛变得血红，“我以后，会打败所有的男人，包括他。”
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不知为何，青凤开口道。夕阳下，自幼时起拿来做武器的霸王枪的枪刃早已血迹斑斑。

“梅花十三。”

梅花十三吗？倒是个简单好记却又琅琅上口的名字。

或许也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名字。看着女孩眼含泪水处理母亲的后事，青凤在一边远远地静静站着，却没有离开。他在心里突然强烈地预感着。夕阳西下，青凤继续前进，终究是袖子一拂，没有赶走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孩。

壹

青凤，21岁，成功成为暗影刺客。

从首领的府邸中走出，青凤便在一块岩石附近发现了小十三瑟缩着的身影。十三正东张西望着，一见到他银白色的身影，便亮着双眼飞奔而来。青凤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，他不回头，只是稍微放慢了脚步。

天下着雪，下了又停，停了又下。十三跟着青凤回到了住所中。在大厅中央，十三再次扑通一声跪下：“请您收我为徒吧！”

青凤背对着十三，不说话。过了一会儿：“后山树林里有一铃铛，取来。”

过了三日。第四日，申时。青凤在竹林抚琴。十三出现，浑身稍显狼狈，她将铃铛往案上轻轻一放：“师傅，取来了。”

“我还未收你为徒。”琴弦停住，琴声戛然而止，“后山山洞里有一螺笛，取来。”

又过四日。第五日，申时。青凤在竹林抚琴。十三再次出现，浑身狼狈，身上带着明显的划痕。她将螺笛往案上轻轻一放：“师傅，取来了。”

“我还未收你为徒。”依旧是熟悉的语调，“后山河流里有一卷轴，取来。”

这次时间耗费得久了些。整整过了七日都没看见她的身影。第八日，申时。青凤在竹林抚琴。十三出现，浑身狼狈，身上带着明显的伤口。她喘着气，颤抖着将卷轴放在案上，“师傅……取来了……”

这次回应十三的只有沉默的琴声。青凤皱着眉，勾拨着琴弦。

并不是完全把她一个人丢在后山里。青凤曾偷偷一个人站在高处观察她的行动。这三道刁钻的命令其实是对她的考验。如果她是那种只会空喊豪言壮语遇难则退的娇气小女孩儿，那倒是可以省去他收徒弟的麻烦。

可根据他多日的观察，可惜，她不是。

论力气，她有着不输给男孩子的坚强；

论坚韧，她有着独有的耐性和坚定；

论智慧，她更是有着破釜沉舟的气势……

的确是个不可浪费的武学人才。但是，收徒弟——意味着一切，一切麻烦。需要养育，需要教导，需要善后……再懂事，再完美的徒弟也是从不懂事，不完美中走过来的，而且数以年计。一想到这，“吃亏”两个大字浮现脑海，同时，再想到自己的复仇大计，青凤的琴声更乱了。不知何时，天空早已飘起了雪。而十三，仍一动不动地跪着，细小的血迹滴落在地上，像朵朵绽放的红梅。

风夹着雪，寒意更肆。琴声中，青凤腰间的刺客令牌被高高吹起。看着摆在一旁的双刀和自己的令牌，青凤顿悟。或许这是天意吧。虽并非本意，但若能借势助人，达到天时地利人和，那也不算吃亏。而且这有利于掩盖身份，助己复仇大计。

琴声逐渐变得和缓。最后，青凤大手一挥，真气扫掉了十三身上所有积雪。

“回去休息养好伤，三日后辰时，到后山最高的山坡上。”

在一个下着细雪的日子里，青凤手里拿着一对打造好的梅花青短，十三跪在地上，长辫整齐垂下，碧青的衣袍朴素干净。

“现在我收你为徒，记住我下面说的话：

执行任务，不问原因，不问对错。

情感，是刺客的第一大忌。

违抗师令，斩立决。”

贰

夜未深，青凤正在下棋。

尽管他保持着高度的注意力，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在门口处晃悠来晃悠去的，那颗碧色的小脑袋。

青凤落下一子，拢了拢烛火，然后起身去倒茶。十三趁机溜进来，坐在椅子上。当她正想移动一子时，青凤的声音突然响起：“十三，你在做什么？”

“师傅……”十三冷不丁地抬起头，手里的一颗黑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，乱了方向。“我，我见师傅一人，便想……”

“坐好。”青凤放下茶杯。“你会下棋？”十三点点头。“很好，与为师下一局。”

青凤执黑，十三执白。起初黑子彬彬有礼，不紧不慢，白子也步步为营，稳打稳扎。下到中盘，局势一片胶着。突然黑子设下陷阱，白子上当，被围攻，吃掉。胶着的局面被打破，黑子攻城掠地，白子满盘皆输。

“师傅，我输了。”十三起身，跪下，“今日之事，徒儿也知错了。”

今日十三执行完任务归来，途径一蛇妖洞，发现一小女孩掉入洞中。十三从坐骑中跳下，欲保护她，不料想这小女孩也是蛇妖变的。十三受了骗，吃了亏，倘若不是师傅及时赶到，她恐怕就要葬身在蛇妖洞里了。

青凤手指轻叩棋盘，“知错了，错在哪儿？”

“正如师傅所言，徒儿错了，错在没有牢记，情感，是刺客的第一大忌，所以才吃了亏，受了骗。”

青凤呷了一口茶。“起来吧，十三。”他放下茶杯，“为师救你，仅仅是出于一时师傅的责任。再遇到这种情况，我不会出手。遇到危险，就想办法自救，我不会来救你，做刺客，就要有这样的觉悟。”

“是，师傅。”

“就罚你，再多下几盘棋吧。”

火焰仍明晃晃地跳动着，当蜡烛融化成乳白的一滩蜡油时，夜已深了。对面，一颗白子轻轻地从纤长的手指中“啪嗒”一声落下，十三倚靠着棋盘睡着了。青凤看着窗外，窗外满天星斗，正如这桌上的棋子。今晚的棋局他依然是做了常胜将军。下棋这件事，自从8岁起，他就从来没输过。只是自己的徒弟却异常顽强，屡战屡败，屡败屡战。

不怕吃亏的人是可怕的，也是愚蠢的。下次在实战谋略方面多教导教导十三好了。青凤叹了一口气。下棋可以充分看出一个人的性格。十三天性善良天真，怀着一颗赤子之心；她勤奋认真肯吃苦，但是实战历练不足；她聪明但经验不足，很容易被事物的表象所迷惑。

一阵凉风吹起。青凤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十三身上。他看着十三毫无防备的睡颜，吹熄了蜡烛。他心里有个古怪的念头，要是她永远都不会长大，永远看起来这么天真，该有多好。但那是不可能的。

叁

玄武国。一年一度的上元节。

十三站在树上，望着山下。山下一片璀璨烂漫的灯海，远远的，仿佛能听到那热闹与喧嚣。十三久久地站着，直到青凤在旁边开口道：“走吧，去下山，购置一些家当。”

两人乘着夜色，一前一后，就着轻功下了山。到了山下，好不热闹，人山人海。“十三，你跟随着我，切勿四处乱走。”青凤话还没说完，便发现十三早已经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角。当十三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，她就有这个习惯。如今，她已长高快至他胸膛，这个习惯却依然还没改掉。青凤嘴角动了动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。人多不安的时候，她就会这样。他垂下手，没有拒绝她紧紧抓住的衣角。

两人在人流里慢慢前进着，也按照计划买了一些物品。他们抬头看着悬挂的花灯。头顶旋转的花灯让青凤陷入回忆。曾几何时，青云国的冰灯也是这么繁复美丽，只可惜繁华不再，国破家亡……青凤回过神，却看见十三正痴痴地看着一盏花灯。灯的主体被制作成一只凤鸟的形状，大方朴素，却不失优雅，皮纸上少见地没有画花呀，鱼呀，神仙呀，就画了两只鸟，一大一小，互相追随。

青凤瞬间知晓了十三的心思。可他一转头，发现十三不见了。衣角也空荡荡的，兴许是被刚才的人流冲走了。

十三漫无目的地走着。她心里惦记着那盏灯。她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一盏灯。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。她真想把它买下来，不过最好要征得师傅同意。这样想着，咦，师傅呢？

十三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师傅走散了。她连忙跳到高处，四处张望着，终于找到了那一抹银白色的身影。十三逆着人流走过去，费力拨开人群。青凤安静地站着，戴着半张面具，提着一盏灯，就在那里。

“师傅，十三回来了。”

“回来就好。”青凤把灯递到十三手中。

“砰——”夜空中炸开绚烂的烟火，倒映在青凤眼中。他侧首，十三正对着手里的花灯绽放笑颜。灯皮上，一大一小的两只鸟活灵活现。青凤假装不知道刚才十三偷偷看了自己一眼。

比起烟火，错过十三的笑容，怕才是要吃亏吧。

肆

当十三12岁结束那个月，她来红了。

那时候是冬天。那一天，一个清冷的早上，她正在练习基础招式，下劈。当练习到第297下时，她感到腹部一阵绞痛；当练习到第298下时，有鲜红的液体滴落下来，渗进衣服里。十三以为自己受伤了，可是又找不到原因。当她感到奇怪，继续运功的时候，一阵剧烈的绞痛猛烈袭来，接着就失去了意识。

当十三醒来的时候，她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。床旁，是一位和蔼的老妇人。十三开口问道：“你是？”

老妇人笑眯眯地回答：“我是你师傅重金请来的，玄武国最好的嬷嬷。”

“那你来这里是？”

“姑娘，你晕倒了，我是来照顾你的。”老妇人面容依旧笑眯眯的，“你师傅是个大男人家，可做不来这些。”

十三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更换干净，腰下还垫了一块垫子。接下来的时间里，十三耐心地听嬷嬷讲解了许多关于姑娘家的私房事，尽管听得有点面红耳赤，但十三还是认真接受了。

“可怜的姑娘啊，你这么早就失去了娘，这些本该是你娘教导你的……”说到动情处，连老妇人都用手帕抹了抹眼，十三闻言也是心一酸。老妇人收好手帕，接着说：“但姑娘你有个好师傅，见你晕倒，听大夫说是落红，便连忙请了我来。他是怕你一个姑娘家在这方面没有受到教导而吃亏吧……”老妇人从桌上端来一碗红糖姜汤，“姑娘，给，喝了吧，这可是你师傅亲手煮的呢。”

十三看着眼前这碗浓稠的液体，实在很难想象师傅为自己煮汤的样子。并不是没见过师傅下厨，师傅一向独立，做菜都优雅，不仅一人厨一人食，也要求自己独立，一人厨一人食。看起来不能喝的样子。但出于对师傅的信任，十三眼一闭，喝了一口。

啊，太甜了，齁死人了。

老妇人看着她难受的样子，跑到厨房一看，发现大半包红糖都没了。

“青凤先生，宠徒弟也有个度吧。要不是梅花姑娘不嗜甜，倒这么多糖，我都怀疑你是在溺爱呢。”

“是我的失误。”青凤挂着张脸，有点不知道往哪里放。“你没说清楚分量，我没控制好力度。现在我重煮。”

十三悄悄在厨房门口张望着，姜和红糖的香味舒缓了她的神经。师傅这个样子，真罕见啊。

感觉，偶尔吃个亏也不错，就像今天这样。但这样想的话，肯定会被师傅说的。身为刺客，要守好自己的资本。可当十三看到师傅拿着汤勺舀起姜汤，吹着气时，她瞬间忘记了一切。她嘴角上扬，沉浸在被人关心的幸福中。

伍

芦苇荡。十三睁开眼，泥土和湖水新鲜的气味让她渐渐清醒。

体内仍然有乏力感。毒素未解，浑身伤痕累累。风吹得芦苇窸窸窣窣，师傅正立在湖边。

十三脑里整理着目前所有的事件，逐渐理解一切。“师傅，是不是我拖累了你。”

“刚刚那一战，其实我已经没有胜算了。只是首领比我更怕死。他不敢赌。我的复仇计划失败了。很快就会有无数的刺客来追杀我。”

“但是如果你不救我，你还是可以逃离这里的。”

“有些事，我要告诉你的。”火红的太阳像一个火球，正沿轨迹西行。青凤背对着十三，眼里潋着光。

十三听着师傅娓娓道来。心中名为疑惑的大石逐渐崩解消散。执行任务，不问原因，不问对错。而如今，那些原因和对错都有了方向和归宿。

“我很清楚，这样会让你身处险境。所以，是我利用了你。”

湖水的倒影里，师傅的倒影依旧挺拔。为什么，听到这句话后，却依然还想要靠近？

是因为坦诚吗？

水中的倒影由一成双。青凤继续开口道：“我收你为徒，教你双刀流，只是为了让别人更加相信，我是双刀流的传人，更好掩饰我青云国王子的身份。其实双刀流不是我最强的武功。现在，我想把青云国的最强剑法，青云流水剑传授给你。”

光，在十三眼里浮动。心里一座名为父亲的大山轰然倒塌。她抬起头，是师傅赤诚的眼神和带着他体温的剑。她似乎跨越藩篱，飞越高山。但同时，她也踏上了一条布满荆棘的路。

“十三，因为你一直学习的，都是双刀流的刀法，所以现在还无法领悟青云剑法的精髓。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。在玄武国的北方，还有一个人，可以教你。”

“十三，你不要着急，为师知道你好强，但欲速则不达，追求过快只会急火攻心。”

“十三，你要多长点心眼儿，不要被骗了。你为人善良，凡事多想想本质。”

“十三，你要好好睡觉……”

“十三……”

青凤把剑插在地上，一手撑地。毒素令他产生幻觉。他看到远处有一个小十三正喊着“师傅”，向他跑来。她跑呀跑呀，然后就长大了，可嘴里依旧还喊着“师傅”。青凤恍惚间一想，原来我们在一起度过了这么漫长的时光。

我本人间复仇客，落拓却得梅相伴。

青凤拔剑，挥剑，一剑封喉。对方应声倒地。青凤继续挥剑，封喉，不断前进。

十三，为师还想继续教导你。

十三，为师还想继续陪伴在你身边。

晚霞是那样的绚烂。青凤却想起了很多，花灯，小鸟，棋，梅花……还有十三的笑容。

可这段路，为师不能陪你。

你必须自己走。

青凤以剑为杖，有些踉跄地前进着。师傅的影子影影绰绰地浮上心头。

“师傅，你这么厉害，如果去救那些弱小的人时牺牲了，不是很亏吗？”

“人生又不是下棋，不能这样算的。”

是啊，不能这么算的。青凤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十三的那天，也是一个快夕阳西沉的下午。

是自己，先动了恻隐之心。是自己，先动了情。

是自愿的，怎么能说是吃亏呢？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【作者的话】关于青凤的一些碎碎念

青凤的背景故事就是一个传统的王子复仇记。但最后最吸引和最打动我的是，他对自身以及自身感情最终的坦诚。青凤之前一切的自相矛盾和灵活变通都围绕着自己的复仇大计，但正如他自己所说，“这么多年来，我只算错了一件事，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。”因为淋过雨，所以会为别人撑伞，他的行为也许早就掺杂了丝丝缕缕的情感。一个以了却国仇家恨为目标的人，生于爱，长浴于复仇之火，又怎么能真正做到封心锁爱？事实上，青凤是十三最大的安全感来源。他于十三看似薄情，实际早已入心。

 

青凤虽是刺客，但却有侠客的潇洒。入局时，当局者迷，却能当机立断，该放手就放手；出局时，旁观者清，却选择直面执念，一往无前，将生死置之度外。回首向来萧瑟处，归去，也无风雨也无晴。无论结果如何，青凤，带着复仇的烈焰，前进吧。